多得豬花花兄提醒,send了他老師陳強的博客給我,其中的一段:「罗兰·巴特说,文即织物。我们中国人最懂得他的意思,因为在中文里,文的本义也就是经纬交错,然后,从天文到人文一路引申下来,比起他在texte(文本)、textile(织物)、texture(纹理)几个同根词之间所玩的文字游戏更自然,更巧,连字都不用换。另一方面,我们却不妨笑他罗兰·巴特对织造技术的理解太粗浅,远不及我们这个东方丝绸之国的子民所能想象的那么复杂而精微。他光想到织,想不到染,而印染可是一道了不起的深加工程序。白居易诗《缭绫》写道:“织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可见唐代丝绸工艺已经有多么高超。而且,后文还有两句诗,“异彩奇文相隐映,转侧看花花不定”,罗兰·巴特要是懂中文,还不知道会据以翻出多少花样来呢:主体的失落(隐),文本之间的关联与派生(映),读者的主动参与和不断误读(转侧看花)与意义最终的不确定性(花不定),整个儿就是一篇“文之悦”!」(節錄自網頁: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be842201000cu9.html),與我對文或正文的解釋有點像。
不過,這裏可以補充幾點,texte(法文的text)、textile、texture詞根都是texere,至于中國文字中的“文”字,雖然不用換字,但因為大家語言文字上的不同,此其一,第二是“文”字當中的歧義性很高,《說文》:“文,錯畫也。象交文。”,徐灝的注箋是:“文象分理交錯之形。”,其實不一定專指編織,當然也像陳強教授說般從天文到人文一直走下來,一字而多義,包含的意思也就太廣,這當然可以說是中國文字的優點,也是缺點。如果我沒記錯,中國人是最早懂得用氧化技術造出錆色的國家。但有另一個問題便是,中國人對顏色的定義其實也很模糊,這點日本學者清水茂教授也指出過,清水茂教授用青色與黃色為例子,大家不妨參考青水茂漢學論集,中華書局出的。
這裏我不一定會同意用羅蘭‧巴特的解釋去解白居易那四句詩。考證方面,陳寅恪先生在《元白詩稿箋證》中有詳述,我不在此贅。至於“轉側看花花不定”,我反而覺得像東坡“橫看成側成峰,遠近高低看不同。”,又或者跟白居易的另一名句:“花非花,霧非霧”相似。我反而覺得像咱們中國的傳統繪畫理論,就像文體一樣,體要向體貌超昇,進而氣韻生動,這就是一種叩寂寞以求音的空靈,一種看花不定的矇矓美感。而這種看花不定的神韻,我想也可以用佛經來解釋吧?如《大日經》等佛經載有十喻:幻、陽炎、夢、影(謂鏡中之形像)、干達婆城(海市蜃樓)、響、水月(水中所現之月影)、浮浪、虛空花(病眼昏花,於空中所見的種種花狀幻象)、旋火輪。密宗亦以此十喻觀想此世界虛幻不實,而離貪染執著。故此中“鏡”乃指鏡像,“花”指虛空花。《景德傳燈錄》卷十四:“三界六道,唯自心現,水月鏡像,豈有生滅?”裴休《唐故左街僧錄內供奉三教談論引駕大德安國寺上座賜紫方袍大達法師元秘塔碑銘》:“崢嶸棟樑,一旦而摧。水月鏡像,無心去來。”,另外尚有嚴羽《滄浪詩話‧詩辨》:“故其妙處,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像,言有盡而意無窮。”,白居易本身都受佛道思想感染,所以雖嚴羽是宋人,但我想也很契合,而這首《繚綾》詩又是一首諷喻詩,因此我想不一定需要用到巴特的理論。
當然,這也不是存心找碴,因為純粹截取一段來評論,其實已抽離了context。而當每個文本出來後,理論上就算是作者本人亦很難貼近詮釋自己的本義。或許在這個網路卋界,每個人都可以匿藏上來,偷窺別人的隱私,而每個作者也會選擇性地講出自己的真實故事,然後又有一班人在揣測這個那個的原型,探佚、索隱、考證百家爭鳴。紅樓夢如是,近來的色戒也如是。難怪曹公子要創造一對甄士隱及賈雨村,張愛玲也要破天荒出來為自己自辯。
或許你有天,上來正文書店,然後躲在一邊,窺看著,偷望著,或許直至離開,或買了本書,拋下金錢,逕自離去,你與我甚至互不相識,但你至少可以告訴我,你喜歡什麼書,叫什麼名字,甚至拋下一個虛擬的網名,都可以。或許你每次來到書店,每次都有不同的發現,每次都看花花不定,每次都感到那大隱隱于市的荒謬,或許可以自己每次都幻想詩倚著窗邊,呷一口抹茶,靜靜地看書,窗櫺把陽光切割成幾格,影子拉得長長的。原來你已發現,你就是我這正文/文本論述中建構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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